第319章(1 / 1)

尽管这个半路出家的“红脚梗”投师没几天,登台不多久,年纪也还轻,真正唱得好的拿手戏并不多,但是名声却已经渐渐地扬了出去,逐渐深入人心了。

师徒二人,一个唱生,一个唱丑,王家班子有了这两支台柱子,到哪个县一唱就是几个月,张村唱了李村唱,东家请了西家请,抬不起脚,迈不开步,戏箱子就像是生了根儿似的,轻易挪不了几里地。

王家班子先是在义乌、东阳一带转,接着越过深山往东拐到仙居、临海,最后折而向南,过黄岩,到乐清,历时将近两年,行程一千多里,终于在光绪元年的八月,钻出了风景如画的山区,到了土地平整、物产丰富的鱼米之乡──温州。

温州,位于瓯江出海口的南岸,是浙南的第一座大城。市井繁华,人烟稠密,街道开阔,商业昌盛,手工业作坊林立,内河海运、旱路交通都很便利。

瓯江又名温江,旧名慎江、蜃江,也叫永嘉江、永宁江。由于温州盛产芙蓉1,远近闻名,因此瓯江又名芙蓉江。这里的芙蓉树,树干高大,枝叶茂盛,远看跟梧桐树差不多,从八月初开始放花儿,一直可以盛开到九月底,而且瓯江两岸到处都有,其中又以一种叫做“醉芙蓉”的最为出名:开花的时候,早起是白的,到午后转为淡红,到晚上变成深红,别处很少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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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芙蓉──落叶灌木,干高四五尺,叶互生浅裂,柄长,中秋前后开花,有红、白、黄等几种颜色,花朵大而美艳。为区别于草芙蓉和莲花,也称木芙蓉。

瓯江两岸,山峰陡峭,田少土薄,如青田县,全县不论贫富,几乎家家都以白薯为主食。但是临近出海口的温州地区,地势逐渐平整开阔,土地肥得流油,河汊纵横,排灌两便,旱涝都能保丰收。光绪元年瓯江上游几个县先旱后涝,几乎颗粒无收,但在温州湾附近的几个县,不论是北边的永嘉还是南边的瑞安,庄稼地却没有遭到什么灾情。

八月中秋前后,是温州芙蓉花盛开的季节,也正是乡下土财主唱戏酬神、庆贺丰收的时候。

那个年代,城里还没有“凭票入场”的戏院,看戏只能上茶园。那里单有一种女孩子唱的档子小班儿专门伺候相公老爷们。按当时的规矩,茶园儿跟小班儿只是协作的关系,互相依存,一方既不出包银,另一方也不出租金。茶园儿指着小班儿多招徕几个茶客,多收入几个茶钱;小斑儿指着茶园儿借个台基落脚唱戏,多收入几个赏钱,唱什么戏,事前也不预定,而是由座中的老爷相公们即兴随点随唱。所演的戏,也是以唱功为主的折子戏居多。可以上了装演,也可以常装清唱。每演完一折,唱戏的女孩子从台上走下茶座来讨赏、领赏、谢赏。茶客当中,多一半儿是只出钱喝茶、不出钱听戏的。当然,这种有档子班儿唱戏的茶园儿不同于大路边凉棚下的茶摊儿,三个铜钱就可以沏一壶清茶,还可以搭一个沙板儿;在这里,不单茶资贵,不另拿出几个钱来,也找不到好座头。台上有小妞儿唱戏,座儿的好坏远近,当然也就大有讲究。有钱的大老倌儿,要想坐得近点儿,看得清点儿,听得真点儿,就得拿出比茶资高得多的钱来向茶房“借座儿”。戏班子主人带着红角儿,手捧戏目下台来请大老倌儿点戏,当然也在这些雅座中张罗,大献其殷勤。“醉翁之意不在酒”,点戏的大老倌儿不一定是为听戏而来的。真正听戏的主儿,倒是两廊或后座那七八个人挤着围坐一副座头而只沏两壶茶的茶客。他们伸长了脖子,侧歪着脑袋,眯缝着眼睛,张大着嘴巴,从那纷乱、嘈杂的谈笑声中捕捉一句半句几乎被淹没了的乐曲唱词。即使是听到了十分婉转的歌喉、千古绝唱的妙词儿,他们也不敢大声叫好,而只是频频点头,回顾一下伙伴儿,发一个会心的微笑而已。

王家班子是所谓野台子戏班儿,讲究的是武功唱做,演的是整本儿的大戏,到了温州这样的大码头,当然不可能在城里的茶园子里落脚,而只能在乡下的村镇中为财主人家的喜庆还愿唱包场戏。唱完了一处地方,就转台子。他们从乐清县南下,先在柳市镇上唱了十几天,接着就往西到巷头唱。照班主的计划,打算沿着瓯江逆流而上,经青田、丽水、缙云、永康,回到金华去。

这巷头,跟温州隔江遥遥相对,虽然不过是永嘉县属下的一个小镇,却因跟温州隔江对峙,又是楠溪与瓯江的汇流处,成为南北交通的孔道,不论是从乐清县到温州府,还是从永嘉县到温州府,都要经过这里。因此地方虽然不大,商行、货栈、饭店和各业作坊却不算少。镇上也颇有几家财东大户,如今又正是八月中秋芙蓉花盛开的季节,办喜事还愿的人家也就比平时更多一些。王家班子赶在这样的日子口儿到这里来唱戏,无怪乎一唱就是半个来月,还连节后十几天的戏都定出去了。

还没有到温州,本忠在路上就悄悄儿地跟他师傅提起陈焕文的那档子事儿来:不管怎么说,这个陌路相逢的温州客人匆匆一面就许了女儿,又留下一百两银子叫自己读书上进,看起来也是个识人头的明眼人,不管他以后悔不悔,当时的一片诚意总不是假的。如今事情出了拐,中途横生枝节,家里出了人命,自己逃亡在外,人家还不一定知道呢。往日离温州那么远,倒也罢了;如今到了温州地面,想来这个南门外的瑞溪镇总不会太难找,不论从道理上人情上说,都应该去见他一面。更主要的还是去给人家讲明家里的变故,还人家那半支玉簪,别耽误人家闺女的青春是正经。

仇有财也想到了这一节,主张让本忠去瑞溪镇会会陈焕文。不过他不十分相信买卖人的话会是铁板上钉钉子──实打实的。当时陈焕文也许是出于激动,出于感谢,脑瓜子一热,就许了女儿留了银子,过后指不定后悔不后悔呐。再说,他自作主张把女儿许给一个穷打石头的,回到家里,他老婆闺女能跟他一样的心肠,只图人不图钱吗?如今又出了杀死人命逃亡在外这样的大事,只怕连躲还躲不开呢,哪儿还肯认这门亲事?不过不管他认不认,去见一面,把话说清楚了,好让人家安心另行择配,也是应该的,就跟领班的说好了,单择九月二十六这一日告假半天,师徒二人一起过江到瑞溪去找陈焕文,以便随机应变,商量办事。

九月初的一天,日戏刚散场,本忠散戏演的是《瓦岗寨》里的王伯当、《长坂坡》里的赵子龙,正戏却是以唱做为重的昆曲《白蛇传》里的许仙。不论文的武的,都演得十分出色,博得了台下的一片喝彩声。

正戏收场,正当大伙儿忙着卸装收拾行头的工夫,见本地的潘总甲1斜着肩膀,甩着袖子,领着一位身穿瓦灰色湖绉长衫、一脸的麻子、年约五十开外的客人走进后台来。领班的看他那模样儿像是一位乡下的土财主,不敢怠慢,忙迎上前去招呼让座儿,张罗着烟茶。潘总甲指着长衫客人跟领班的引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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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总甲──清制以一百十户为一里,设里正一人承应一里的捐税、劳役及治安等。因一里下分十甲,因此里正也称总甲。

“这位就是本镇上第一富户张二爹,家里广有田亩,就一位小舍人,本月底就要娶亲办喜事儿了。王老板,你的买卖来啦。咱们二爹瞧你们班子的戏唱得好,有心看承看承你,包你们三天戏,包银从例。咱们二爹可是镇上有名的大好佬,为人慷慨,出手大方,外加又是喜事临门,只要你们全班人马肯卖力气,把戏唱好了,二爹少不了重重的有赏!怎么样?你们班子到了兄弟的地面儿上,兄弟我没少照应吧?”

王领班的嘿嘿地笑着,频频点头拱手,答谢地方上的美意。一班戏班子,前台后台三十四个人的吃喝浇裹,全指着一台连着一台有戏唱,才能打发开销,落点儿盈余。要是一个月中倒有二十天锁着戏箱,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没人包戏,就会连伙仓也开不出去,弄得不好就得散摊子卖行头回老家。到巷头来的这十几天,一则是有柳市老里正“敬请照拂”的人情请托信,二则是送足了礼品,三则戏也实情唱得好,因此总甲大爷的确没少照应,前前后后为王家班子张罗了不少主顾。如今才九月上旬,戏单子却已经排出九月二十以后去了。王领班的又一次举手向潘总甲致了谢意,这才诚惶诚恐地陪着小心说:

“小班子初到贵处,人地两生,全仗着地方上看承照应,赏一碗饭吃。张府上小舍人花烛之喜,传小班子伺候,敢不应命?只是连日来都有人来写戏,二十以前,单子上已经排满了,不知道张府上的吉期用的是哪一天?只要不重着,这样的好事儿,求还求不到呢!”

那个姓张的土财主大模大样四平八稳地在唐明皇的神案旁边坐着,听潘总甲和王领班的两个一递一声地奉承自己,又是喜事上的交易,也笑模悠悠地露出一脸笑意,连每一个麻子坑儿都是红亮红亮的。他怕领班儿的听不懂温州腔,举起两手来比划着说:

“正日子定的是九月廿六,要唱三天三夜戏,最好是廿五日戏开锣,唱到廿七。要是排不开,前后错一天倒是不要紧的,只要误不了正日子就得了。”

领班的一听是廿六的日子,嘴角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拿眼睛瞄了瞄仇有财,显得挺为难似地说:

“不是小班子有买卖愣要往外推,存心驳张爷的回,实情是廿六这一天正好不得闲,过了这一天,随便哪一天都能去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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