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1 / 1)

这时候,黄逸峰见本忠无言以对,一脸的尴尬相,就替他打了个圆场:

“仇老板走南闯北,见过的人不知凡几,不过像薛素素这样的天生尤物,只怕见得还真不多!有道是‘耳闻为虚,眼见为实’;又道是‘百闻不如一见’,这个薛素素到底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何不亲眼去见识一番呢?”

仇有财略一沉思,依旧是摇晃着脑袋说:

“我看就不必了吧!一者这是你们商贾大老倌们的逢场作戏,今日有酒今日醉,眼前有花儿眼前采,事过境迁,又不替她树碑立传,管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呢!再者山上军务紧迫,战事倥偬,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动身上路,哪有闲心去管这些无关紧要的野草闲花?你们二位的账目既然不用结算,趁这会儿天色还早,我再到孔大官人府上去走一遭儿。一来承他指点,当面致谢;二来不论货船客船,托他写定一只,明天一早好上路回程。要是去晚了,搭不上船,又要耽搁一天。”回头又对本忠说:“你不是骑了你干妹子的马来的吗?下午这半天,别的事情你就不用管了,快把马给人家送回去吧!见了你干妹子,你就说是你父亲病重,命在旦夕,明天一早,就得赶回温州去,别的话,就不要提起了。不管真的假的,你们还可以叙半天兄妹情,喝几杯饯行酒。只要你嘴巴子紧,不把实底儿泄露出去,晚回来一会儿,倒是不要紧的。”

本忠深知他师傅的脾性,说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更改的。他既然对素素没有一丝儿好感,也不必再勉强他。何况他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两个已经在崔氏墓上私定终身,别的话,就都无法再提起了。临别之前,借还马为由,能让他们两个道别一番,就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听师傅说还要去孔家雇船,一想这事儿自己捎带脚儿就能办了,就揽了过来说:

“孔大官人家离薛家不远,雇船的事儿就交给我去办好了。我还了马再往前走几步,到孔大官人家托他找条便船,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反正上船的码头就在孔家门口,师傅要谢他,临上船之前去打个照面念叨一声就行啦!”

仇有财是个极有心计的人,略一沉思,这才说:

“你愿意替我去走一遭儿,也可以。不过你一定要骑上马先到孔家,要等雇定了船以后,再到薛家去还马。不是我不放心你,怕只怕你一到了天香楼,就会脱不开身。去晚了,明天的船就不一定雇得上了。”

三个人干了残酒,盛上饭来吃了,又闲话几句,仇有财就催本忠快去雇船。本忠一来是归心似箭,二来也急于要去跟素素话别,就到后槽去牵出马来,上马扬鞭走了。

本忠对师傅的话是不敢违背的,当他从五芳斋门口拐进胡同里,打环珠楼、青云楼等门前一路过去,到了最后一家妓院天香楼门口的时候,生怕被人看见拦了进去,只顾低着头催马快走,没料到连门口都没过去,就叫人揪住了马缰,把马勒住了。本忠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青衣皂巾,齐腕翻卷着雪白的小褂子袖口,左手高举着一个大红请帖,右手抓住了马笼头,满脸含笑地招呼说:

“刘大官人来得正好。我家小姐要老奴带上轿子接三位贵客到内宅替您师傅洗尘呢。”

本忠认得他是天香楼看门的老仆,并不下马,只是勒住了马头,着急地分辩说:

“你不必去了。因为父亲得了急病,我明天一早就要动身回温州去。今天下午我师傅还有很多事情要办,没工夫来跟小姐会面了。你去回小姐的话,就说我先去找孔大官人,写定了船,马上回来跟小姐当面道谢!”

那老奴在妓院门口度过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客人没接过?什么样的疙瘩场面没见过?他干的是接待客人这一行,留客的招儿,真是随机应变,左右逢源,俯拾皆是。他只怕小姐敦请的这位贵客过门而不入,为此给自己招来一顿责骂。不管这位客人的师傅为什么不肯来,只要把他对付到小姐的跟前,让他自己去跟小姐分说,不就没有他送信人的什么事儿了么?于是他一面把马往门里带,一面满脸含笑地跟本忠对付说:

“租船那样的小事儿,哪儿用得着刘客官自己去跑?等回过了我家小姐,老奴替您去办这件事儿,不比您人生地不熟的去瞎问方便得多吗?小的奉了小姐和家主母之命去专请您老三位,要是一位也不到,家主母责怪下来,小的可吃罪不起。您就算是可怜我小老儿这一大把年纪,在这门户里混一碗饭吃不容易,好歹看承我这一遭儿。启动您老大驾,有什么话儿,您老跟我家小姐当面说吧!”

那老奴一面说,一面抓住了马笼头就往大门里面带。本忠骑在马上,尽管紧紧地勒住了马缰绳,连连喝令松手,又说租定了船立刻就回来,绝不往别处去,怎奈那老仆死死地抓住了笼头不放。这时候,早惊动了门里的一众龟奴,有的报进了二门去,有的出来帮着轰牲口。那马跟本忠生,跟众龟奴熟,在众龟奴的前拉后拥下,不由自主地就往大门里面走去。到了院子里面,本忠正要下马分说,只见二门开处,素素带着两个丫环接了出来。事已至此,再要后退,已经绝不可能,只得硬硬头皮,跳下马来,迎上前去。梅香接过缰绳,把马牵到后槽去了。素素是无拘无束惯了的,又是自小在行院里长大,向来不会忸怩作态,见了本忠,就笑着跑了过来,拉住本忠的手责怪他说:

“怎么着?听说哥哥马过我家门口,低着头就想闯过去呀?是小妹得罪你了,还是什么人冒犯哥哥了?快跟我去见过妈妈,当面把话说清楚了。要是说不清道不明,打我这里就饶不了你!”

本忠见素素当着那么多人就敢揶揄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怕她见怪,让她拉着的手,也不敢缩回来,只得一边跟她并肩走进二门,一边为自己开脱说:

“师傅专程来找我,只为家父病重,命在旦夕,要我昼夜兼程赶回家去,刻不容缓!我这是奉了师傅之命,先去找孔大官人,求他代寻一只便船,明天一早好动身赶到杭州,去晚了,只怕明天的船就定不上了。我是想等写定了船之后,再来跟你话别的呀!”

素素一听,不由得站住了脚。仅仅在两个时辰之前,本忠亲口告诉她:他父亲吴立志,三年之前已经被林国栋父子害死了,哪里又变出一个“家父病重,命在旦夕”来?莫非其中又生枝节,另有文章?还是他岳父旧病复发,不便明说,谎称父病?略一迟疑,就也笑着对本忠说:

“哥哥的爹爹,也就是妹妹的爹爹。爹爹病重,这样的大事,哥哥怎么不先来跟妹妹商量?就是急着要雇船,也用不着哥哥亲自出马呀!码头上,我们比你熟;要雇船,只要叫人去说一声就行了。”回头对杏香说:“你到门口去给宋老大说一声,叫他马上到河边去找一只明天一早启碇开航的官舱大船。听清楚了没有?一定要明天一早就开航的。”趁本忠不注意,她向杏香做了个手势,杏香脆脆地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去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本忠不得不把雇船的差使卸下,由着素素把他拽到了东跨院的绣楼上去了。

绣楼跟书斋东西相对,也是前有廊后有厦的三层小楼,西面卷着竹帘,南面吊着窗户,门楣上一块小小的横匾,写的是“地上蟾宫”四个字。门内东墙的明窗下面,支着一个大绷架,绷着两幅大红缎子,绣着没有完工的彩蝶牡丹,四围放着几个锦墩儿。看样子,是素素和丫头们合绣的一床被面儿。两人刚走进门儿,素素不容本忠细看房内的陈设,就把他拽上了楼去。楼上的铺排陈设穷极奢华,螺钿镶嵌的红木雕花大床上,绣被罗帐,红绿相间,花团锦簇,富丽堂皇;几案上的摆设,四壁挂的字画,更是古色古香,琳琅满目。两人手拉手儿走进房来,素素不容本忠细看房间,就把他摁在床沿上坐下,自己坐在他身边,分明掩饰不住满心的疑惧,尽管仍是细声细气的,但却露出惊恐焦虑的神情,顾不上说别的话了,急不可待地劈头就问:

“趁这会儿丫头们都不在身边,哥哥快把话说明白了,到底家里出了什么事情,非得明天一早就动身不可呀?”

本忠也急于要把回家报仇的始末原委给素素说清楚,就把仇有财带来的消息如实诉说了一番,最后说:

“坑沿陈老儿树百岁坊庆寿品会场,定的是九月二十四日开锣,这个日子,是更改不得的。上人定好了计策,要在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这三天中着落在我的身上攻破林家大院儿,捉拿林炳,这日子也是更改不得的。师傅在中秋之前就赶到温州去找我,没想到扑了一个空,跟脚又从宁波、杭州追到这里,耽搁了半个多月。今天已经是八月二十四,离九月二十四只有三十天了,该备办的事情,还一样也没备办,师傅心中着急,那还用说吗?就是我,也恨不得长出一对儿翅膀来,立时三刻就飞回白水山去呢!你想,正觉上人把捉拿林炳的干系都着落在我的身上,这么大的事情,要是让我给耽误了,吃罪得起吗?你放心,山上有那么多的英雄好汉,又有上人定下的锦囊妙计,林炳这颗人头,一定可以稳稳当当地摘下来祭我的爹爹。只要大仇一报,事情一完,我马上就回嘉兴来跟你住在一起,长年厮守。你说,这不是天从人愿的一件大喜事儿么?”

素素听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却并不显得高兴,神色愀然地说:

“哥哥的武艺,妹妹是见识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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