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1 / 1)

说着,掏钥匙打开牢房门儿,一把揪住本良的辫子就往外拖。

原来,进来的这个人不是刚才送饭的那个狱卒,而是中午拿凉水泼本良的那个牢头儿。讲武功,论力气,本良对付这样的草包,十个八个也不在话下,只是如今不是干架而是被关在监狱里,他就是个麻杆儿扎的人灯儿,没奈何,也只好乖乖儿地跟着他走。

那牢头儿把本良一拖拖到狱卒们巡更坐夜的一间屋子里,那里面有两个上夜的禁子在一条板凳儿上坐着闲聊天儿,见牢头儿拖了个人进来,心知他们的买卖又来了,连忙一齐站了起来。那牢头儿把本良往他们两个身边一推,自己大剌剌地在凳子上坐了,斜着眼睛发话说:

“拿根绳子来,把这小子给我码上,好好儿款待款待他!”

“码上”是他们的黑话,意思就是“捆上”。两个小禁子不敢怠慢,反正绳子是现成的,就依着吩咐,把本良连手带脚捆成了一根蜡,扔在地上,这才垂着手回话:

“茂大爷,照您的吩咐,码上了。先请他戳一顿肉丝面,怎么样?”

“戳”也是黑话,意思就是“吃”。“戳一顿肉丝面”,就是“用竹板打一顿”,那牢头儿脸上的麻子坑儿一个一个全发着亮光,恶狠狠地瞪了本良一眼说:

“不,刚才他已经不花钱戳了一顿肉丝面了,给他换换口味儿,请他戳一顿‘穿鼻面’吧!”

那两个禁子,在这宗买卖上,都是多年的寡妇──老守(手)了。不消牢头儿指点,又去拿出一根手指头粗细的麻绳来,一头扔过了房柁,然后捆住了本良的双脚,两个人一齐用力拉那一头,本良就被头朝下脚朝上地倒吊了起来,两名禁子把绳头在柱子上拴结实了,这才叉着手站在一旁。

本良见牢头儿把自己拖到这间房间里来,就意识到免不了要挨一顿毒打,心想自己既然不听人劝,如今进了阎王殿,受到了牛头马面和小鬼的欺负,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一切置之度外了。他担心的倒是生怕连累了那个好心的禁子,别为此也挨一顿痛打,弄得不好还会连饭碗也砸了。但出乎意料之外的是,那牢头并没有追问谁送的面条,也没有动手打他,而只是把他倒吊了起来。

倒吊这种刑法,四个月以前本良在林家后院儿已经尝到过一次了,但是今天的倒吊与那次倒吊的滋味儿完全不同。这一次,并没有用细绳子系在大拇脚趾头上,而只是捆住了两个脚脖子,因此刚吊起来的那一阵子,还不算太难受。但是时间稍为一长,渐渐地血往下流,脑袋越来越胀,心口越来越堵得慌。再过一会儿难受劲儿就上来了:先是两眼发黑,金星儿乱迸,心跳加速,天旋地转起来,只好把眼睛闭上;继而喉头发痒,恶心欲吐,呼吸困难,肠子肚子全都拧在了一起似的,好像一张嘴就能把心肝五脏全给吐了出来。本良咬往了牙,一声也没吭。他明白,这时候只要一开口,刚吃下去的东西就会统统折出来。

但是刑法并没有就此结束,工夫再长了一点儿,就由不得他了,嗓子眼儿里辣得十分难受,先还能紧闭着嘴,用鼻子吸气,后来堵在嗓子眼儿里的辣汤流进了鼻腔,就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张嘴打了一个嚏喷,于是乎这种刑法的最后场景出现了:一根根没有嚼细就咽下去的面条儿,让辣椒给染得通红,流出了鼻孔。那辣椒刺激了鼻腔,又引起了第二个嚏喷,通红的面条又从鼻孔里穿出一些来。如此反复重演,就叫做“穿鼻面”,一直到吃下去的辣汤辣面拌和着酸的胃液苦的胆汁统统都由鼻子里嘴巴里折出来为止。弄得不好,那辣汤辣水辣肉辣豆腐什么的,还能呛进肺管子里面去,从此落下了终身的病根儿。这种软刀子刑法,其难受的程度简直无法形容,外表上却又验不出伤来,所以牢狱里常用它来折磨犯人,勒索钱财。吃了冤枉官司,入囹圄,遭缧绁,老爷堂上的官刑私刑之外,再加上牢头儿狱卒们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刑法慢慢儿地折磨,真是呼天天不应,唤地地无言,控告无路,申诉无门,只有听人宰割的份儿。人一成了囚犯,就带上了犬犹旁,在太爷老爷大爷二爷们的眼里,哪儿还是个人呢!

本良又咳又呛,脸憋得通红,刚才吃下去的一碗辣面条,几乎全从鼻子里嘴里穿出来了。那种难受的程度,既不是痛,也不是痒,简直就没法儿描述。那牢头儿见本良倒吊着,一脑袋汗,喊又喊不出声儿来,挣扎又没法儿挣扎,只是呼哧呼哧地倒噎气儿,哗哗地往下淌眼泪,这才心满意足地站了起来,指着本良的鼻子阴阳怪气儿地说:

“怎么样?这会儿不饿也不冷了吧?这一顿‘穿鼻面’,比你刚才吃的辣汤面滋味强多了,是不是?你不是舍命不舍财吗?那就存着你的钱等死了带到棺材里去吧!我也不要你的命,只是一天换一个菜,叫你把这里的二十四道名菜全尝遍了,咱俩才算拉倒。我不嫌你不舍财,你也别嫌我手段辣。实话告诉你,你爷爷开的就是这个六亲不认的买卖!你舍不得掏钱哪?自然有人大把的银子给你爷爷送上来。干我们这一行的,谁给钱谁就是我老子,只要给足了钱,叫我去整我亲老子全办得到。不过你放心,我这里只卖肉丝面、穿鼻面,不卖板刀面,好歹还得留着你的这一口气儿,等太爷去发落呢!”

“板刀面”也是江湖黑话,意思就是用刀把人杀了。那牢头儿唾沫星儿四溅地正说得高兴,忽所得门外有人说了一句:“没错儿,准在这屋子里。”随着一阵脚步响,又闯进来三个人:领头儿的是刚才给阔犯入送饭的那个小个子狱卒;末尾一个是铜锤大哥雷一鸣,中间那个人,五十开外年纪,留着掩口牙须,穿着藏青麻葛长袍,罩一件绛紫色羽缎铜扣窝囊袋1,头戴玄色大绒瓜皮小帽,打扮得非官非商,不知道是哪一路人物。那打头的小禁子刚迈进门槛儿,看清了牢头儿确实在这间屋子里坐着,连忙又回过头去对尚在门外正往里走的郡位穿窝襄袋人物十分谄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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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窝囊袋──清代中叶男子服式的一种,穿在长袍外面,类似马褂,却又是大襟、小袖口,衣襟上有袋,可以装东西,“窝囊袋”就以此得名。它不但比马褂穿着随便,而且不择材料和颜色,但不能代替马褂在正式场合穿着。清末,大袖、对襟带高领的马褂兴起,除了极守旧的人之外,很少还有人穿窝囊袋了。

“袁老爷,请进来吧,小的一猜就知道准在这屋里。您瞧,这不是在那儿坐着吗?”说完,先指了指坐在板凳上兀自打着官腔的牢头儿,回头又怕牢头儿责怪自己,赶忙又给自己开脱说:

“茂大爷,典史老爷驾到。我紧着要赶来通报一声的,老爷说不用了,只来找个人,要是不在这里,还要到内监去找的。我就给您领到这里来啦!”

原来,张大虎在客店里做熟了中午饭,左等不见有人回来,右等不见有人回来,正等得心焦,跟去探事的小顺子气急败坏地跑了回来,说是:太爷从卯时正升堂理事,接着就开审林、吴两家这宗案子,一问问到巳末午初,才听见打退堂鼓。眼见林家的四个人得意洋洋地打衙里出来,林炳跟那个门子在衙门口又咬耳朵又捏手地说了一阵子话,眉开眼笑地往东走了,却总也不见吴石宕人出来。又等了有两袋烟工夫,看看实在没有指望了,这才乍着胆子挨身进了门房,陪着小心请问吴石宕人的下落。那门子倒也不瞒着,说是太爷问案,吴石宕人答的口供实在不像话,太爷火了,把吴石宕人统统押起来啦!这才急着跑了回来,等大虎拿主意。

大虎一听事情出了拐,心里直扑腾,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琢磨了半天儿,也不知怎么办才好,想来想去,觉得不管下一步官司怎么打,饭总是要吃的,且先把牢饭送进去再说。万一能跟立本见上一面,讨着了实信儿,知道了实底儿,办法也就有了。就跟小顺儿两个,向店家借了一副饭桶,用绳杠抬着,赶忙往县前来。

到了衙门前面,那门子明知道吴石宕人一定要找上门来的,已经在那里立候多时了。大虎跟他昨天已经有了“一面之交”,少不得又得塞点儿银子,这才做好做歹,叫人把他们两个带到东廊候讯房去。

候讯房的板门紧闭着,插着铁门闩,锁着大铁锁,管事儿的衙役不肯开门,只许把饭一碗一碗从窗口递进去,还看得挺严,除了说饭菜多少之外,连一句多余的话也不许说。但是十七个碗,只递进去十六个,最后一碗,没人接了,大虎喊了一声:“还有一碗!”本厚机灵,在门里干脆也大声嚷:“都有了,我哥没在这里!”守门的衙役听见,过来张嘴就骂,还声言再要说话,即刻把送饭的撵出去,谁也不许吃。

不管怎么说,总算是多知道了一个底儿,那就是本良单押着。但是究竟押在何处,门子不肯说,只推说刑房里经手的事情,得问刑房里的相公们去,门上不清楚。看起来,这个门子不是真不知道,就是嫌捅过去的银子份量太轻。大虎没有了办法,只好先把饭桶送回去再说。

回到客栈,正好雷一鸣也从外面进来。他已经打听到了本良送往外监去寄押的消息,叫大虎先给本良把午饭送去。又说大牢里不比候讯房,牢头禁子面上都得送人情买关节,才不会找碴儿生事儿吃苦头,有钱的话,多带几吊去,好上下使用。说完,就跟小虎两个扛起药箱行头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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