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1 / 1)

翠花儿依旧安详地坐在通往内室的门边的一张杌子上,满脸含笑地正在用她那双勾人的眼睛瞅着林炳,好像她有绝对把握能把雷一鸣逮到手似的。林炳却还有点儿不敢相信,一脸怀疑的神情,看看小讼师,又看看他娘子,不解地问:

“怎么倒要有劳嫂夫人出马呢?难道说……”

小讼师故弄玄虚地微微一笑,举起一个手指头来,半带神秘地说:

“对了,此事还真是非得她去不行。别人去了,弄得不好就得砸锅。这样:刚才咱们不是已经商量妥了,只要吴本良一个人的脑袋,其余的人先放一放,以后再慢慢儿收拾他们吗?这件事情,今天晚上就得让贱内进内衙去跟金太太说好了才行。不然的话,明天堂上太爷办起案子来对不上榫头儿,工夫耽误了不说,官司上起周折麻烦可就大了。所以说,贱内今天晚上的内衙之行,是势所难免的。见了金太太,谈完了正事以后,就可以借着聊闲天儿卖山音1,说是如今满街上都在议论纷纷,只为有个卖膏药的在学宫前公开地指控县太爷贪赃枉法,收下了一千六百两银子,把吴石宕人的脑袋卖给林炳了。这件事情,其实金太太早就已经知道,当然会说派人去逮没有逮着这样的话。这时候,才告诉她雷一鸣耳目多,消息灵,快班还没有出衙门,早就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溜之大吉了。其实,姓雷的就住在隔溪校场口红鼻子陆根基开的陆记饭店里,并没有走远。再告诉她:快班里的头头脑脑儿都是本地人,跟雷一鸣多少都有个半熟脸儿,就是叫他们再去逮,也准是空手回来,不是说早已溜走,就是说姓雷的本事高强,近身不得,吃他跑了。所以,要逮,非得动小队子不可。小队子的王头儿是丁拐儿师爷荐来的绍兴人,队里也是绍兴人居多,办事巴结,不讲情面,叫他们半夜里悄悄儿地把饭店前后门窗都堵严了,在姓雷的房门前面悄悄儿地安上几道绊马索,再叫红鼻子去叫门儿。姓雷的只要一开门走出来,他就是长上翅膀也没处飞了。只要撺掇得太太把小队子派出去,我这边再给丁拐儿师爷送上一份儿人情,请他亲自到小队子里俵分一下,请弟兄们多卖一膀子力气,今儿晚上务必要把这个姓雷的逮住。只要把这个姓雷的一送到太爷面前,你想想,金太爷还能轻饶得了他吗?这个主意神不知,鬼不觉,连金太太都不知道这里面有世兄在做劲儿,岂不是个绝妙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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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卖山音──指东讲西,不直接说出。

林炳听完小讼师的主意,不禁拊掌大笑,连声称赞说:

“妙计,妙计,真是高招儿!世兄神算,果然名不虚传。就是子牙再世,诸葛重生,想来也不过如此了。那么,此事小弟就不再出面,完全托付给兄嫂二位了。只是不知道丁师爷那边,给他送多少钱去才合适呢?”

一说到钱上,小讼师其实心中早有了实数,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现算现合计的模样来掰着手指头说:

“小队子一共五十个人,不管他们去多少,先按每人一两银子的数儿送,再少可就拿不出手了。半夜里逮人的苦差使,让弟兄们美美地吃一顿儿夜宵吧。王头儿那里,少说得三十两。丁师爷虽然不出马,不过没有他我不能把钱直接给王头儿送去。经手三分肥,二十两银子也是不能少的。这样,一共只消一百两银子,我保管让姓雷的那小子吃不了的兜着走,不死也得去层皮!”说罢,嘿嘿一乐,又给翠花儿丢个眼色。

翠花儿会意,故意失惊打怪地尖声叫了起来说:

“哟!又要我进衙去呀,这样的日子口儿,一进了内衙,金太太跟前两个屋里人1就非拽着我斗牌不可。大正月里的,人家拽你,不凑个热闹吧,怪不好意思的,真坐下来打吧,她们的牌底儿一向挺大,这两天我的手气又不怎么好,一打起牌来,就像是孔夫子搬家──除了书(输)还是书(输)。前天是三圈儿没开和,第四圈儿刚凑起一副大牌儿来,上家是金太太,牌儿卡得紧,老不上张,到了儿还是让那个绍兴丫头给和了去了。赢了钱,你就说反正是白拣的,不花白不花,一会儿买这个吧,一会儿买那个吧,尽出些馊主意,不把那几个钱折腾完了总不甘心;输了钱呢,你又不给报账,还得我自己想法儿还上。这不是,为了还前天输的五十两,我的那副带吉祥如意连心锁的金项圈儿还在当铺里押着呢!今儿要是还让我去,先拿五十两赌本来,哪怕陪她们玩儿到天明呢,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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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屋里人──指通房大丫头,仍是丫头身份的非正式的小妾。

小讼师听翠花儿说出这一篇话来,一脸的尴尬相,站起来给娘子连连作揖说:

“得了,得了!我的好大奶奶!别当着世叔世兄在这里存心刮我的脸皮,要我的好看行不行?今天晚上,你尽管放心去,输多少,回来我给你实报实销,还不行吗?你的那个金项圈儿,给我半年的期限,我就是当了裤子,也一准儿替你赎回来。我要是说话不算数,叫我嘴上长一个大疔疮,来世投胎,变一只大王八,这总行了吧?”说着,还伸手比了一个王八爬的样子,逗得一屋子人都吃吃地笑个不住。

翠花儿白了他一跟,骂了一声:“缺德鬼!就会嚼舌根儿!”抽一条手绢儿捂上了嘴,也忍不住“格儿格儿”地笑了。

林炳不知道这夫妻俩演的是双簧,还只当翠花儿真的没有赌本儿了。一者是为自己的事情,不能叫人家跑了腿儿又搭钱;二者是送给翠花儿的钱,心里并不觉得肉疼;三者也是新当家不知这白花花的银子都是怎么一个钱一个钱地从佃户手中抠来的,眼看着家里存着上万的银子,且花不完呢。就也笑嘻嘻地帮着打个圆场说:

“得啦,别叫嫂子为难啦!今儿晚上为兄弟的事情进衙去,我包你一坐下来就开和;连和三副十番儿满贯,把前儿个输的全赢回来不算,还叫她们三家都输了个鸟(diao 刁上声)蛋精光,好不好?另外,回头我叫来旺儿送银子过来的时候,单拨儿再奉上银子五十两,不成敬意,专为嫂子赎那金项圈儿。事成之后,另当重谢。嫂子总可以放心进衙去了吧?”

林炳的慷慨大方,激起了李家父子儿媳三人的会心欢笑。半推半就中,一百两之外又加一个五十,足够一家六口吃上几个月的了。林焕在一旁冷眼旁观,尽管没搭茬儿,却也多少看出点儿小讼师借机弄钱的苗头来。不过一者自己不当家,有关银钱进出上的事情,都由哥哥作主;二者是林炳的愿已经许出去,当然不能再收回来;三者刚才挨了哥哥一通数落,心里还窝着火儿;四者是打官司请刀笔,不管是输是赢,谢仪反正是早早晚晚总得送的,因此也就不便于再说什么。

老少两位讼师在一言一笑之间,一百五十两银子进了腰包不算,还要借太爷的令旗把雷一鸣逮捕法办,真有点儿“运筹于帏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的劲头。刀笔先生的脑袋瓜子,要不是砒霜、鹤顶加上孔雀胆1做的,那才怪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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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砒霜、鹤顶、孔雀胆──三种剧毒的药剂。

第三十五回

冷水浇头,囹圄1里缧绁2中新尝穿鼻面

烈火烧身,杏花雨芦花雪再加烤肉丸

太爷匆匆退堂,立本、二虎等十六人被驱回候讯房,门外上了大锁,关押起来了。本良则被当作是主凶,送到了外监3单身牢房去寄监。押送的衙役,还特地向外监的牢头传了太爷说的“给他一瓢凉水(奇.书.网-整.理.提.供),叫他清醒清醒”的话。那牢头是个虎实的大麻子,凸眼睛,凹鼻子,一脸的凶相。他把本良关进了一间七尺高,四尺宽,样子像笼子,大小仅能容身,紧挨着狱门的单间儿里以后,果真去提了一桶凉水来,站在木栅栏外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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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囹圄(l in g yu零羽)──即监狱。

2 缧绁(l ei xie雷谢)──本意是捆人的绳子,转指监狱。当作动词用时,指捆绑,义同“逮捕”。

3 外监──清制:县监分内监、外监、女监,统由典史掌管。外监关押军流轻罪犯人和未决犯,相当于近现代的看守所。

“刚才你可听见了,传的是太爷的话,要叫你凉快凉快哩!咱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爷爷在这里当差,也不过是混碗饭吃。好比磨房里的驴,听喝的,人家让我往东转,不敢往西蹭。不过嘛,快拉慢拉,使多大劲儿,可得由着我的性儿。咱们瞒上不瞒下,能给人方便的地方,尽量儿给人个方便。有道是:‘衙门里面好修行’嘛,多少我也积点儿德,修修来世。大冷天儿的,这一桶凉水泼在头上是个什么滋味儿,大概你也不是不知道。你要是懂事儿的,身上带着有银子,赶紧拿出来。你爷爷这里有上好的白酒,还有一块肥得流油的鸭屁股,不妨做个人情,先回给你,等你身子喝暖和了,再多少往你脑袋上淋点儿水,应个景儿,遮遮耳目。今天衙里开印头一天,不论多少,图的是个利市。是晓事儿的哥们儿,爽气点儿吧!”

一番话说得清清楚楚,绕上十个大圈儿,九九归元,不过是两个字:“要钱。”本良不是糊涂人,哪儿能听不出他话里边的话来?连忙伸手到腰间去取时,只叫得苦:原来,昨儿晚上把心思都用到官司上去了,早上又起得匆忙,黑灯瞎火的,竟把扎包儿忘在枕头底下没有带出来,眼下只落得鸡干毛净,身无分文,连一个沙板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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