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1 / 1)

这时候,本良才意识到自己错了,彻头彻尾地错了。错就错在只看到跟自己作对的,不过是林炳一个人,充其量再加上他的兄弟和族人,而没有看到他能够跟官府勾结起来,利用朝廷的王法,公开地、合法地、令人无法还手地整治自己。这时候,本良才想起刘教师经常说起的话儿来:“敌强我弱,势力悬殊,善战者不战,以避其锋,而以奇计智取,出奇以制胜。也就是孙子兵法上所说的‘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眼前的这位县太爷,一会儿猫脸儿一会儿狗脸儿地软硬兼施,一方面表明他比林炳更奸诈、更凶狠,一方面也表明他心中有鬼,外强中干,不管他带上了什么样的面具,是面目狰狞的凶神恶煞也好,还是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也好,目的无非只有一个:那就是诈出自己的口供来,才好开一张发货票,把自己的脑袋发奉购货人林团总。

认清了金太爷的这颗豺狼之心,本良不由得气往上冲,要不是在大堂上,一把抓下这个赃官来,摔他个狗吃屎,不就跟抓一只小鸡子一样吗?不过那么一来,杀头的罪名不用招供就能成立,反倒成全了这个狗赃官了。看起来,今天既然已经走错了路,撞进阴曹地府里面来了,生死存亡,也就不得不置于度外,要紧的倒是不能白饶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面前哪怕放着刀山油锅,不单不能按照他的心思招供,还得当堂揭他的底儿,就是死了,也落一个死得清白。主意定了,陡地挺直了腰,提起左脚,变成了单腿而脆,半侧着身子,一手指着那块戒石,不慌不忙地说:

“这戒石上的十六个字,正对大堂,天天跟你照面儿,总不会一下子忘了个干干净净吧?你当县太爷的,拿的是皇上的俸禄,吃的是百姓的粮食,民脂民膏养活着你,不说尽忠报国,总也得为老百姓办点儿事儿,才对得起你嘴里吃的、身上穿的吧?像你这样,收下林炳一千六百两银子,就把我的性命卖给他了。实际上,你出卖的是你自己的良心,你自己的灵魂;你出卖的是朝廷的王法,是天地的正气!你的所作所为,不单为国法所不许,也为天地所不容!张开眼睛,看看戒石上的这几个字吧:‘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你要是还有一点点儿天理良心的话,我奉劝你几句:及早革面洗心,交出赃银,放下屠刀,秉公断案;要是一意孤行,离你的末日也就不远了。我吴本良行得正站得直,一生没有拿过不花力气的钱,要想叫我供认谋财害命,好比井里捞月亮,灯草架大桥,你也不必白费这番心机了。”

本良的每一句话,都像锋利的匕首,直刺金太爷的黑心。一生中,除了在御书房侍读那几年听皇上用这种口吻训斥过他之外,连父母师长都没有这样说过他,难怪他一时间蒙头转向,傻了呆了似的,只是瞪直了眼睛,连拍惊堂木都忘了。两旁的文案书办皂隶衙役们,自进公门以来,只见过县太爷拍桌子动肝火儿的,哪儿见过受审的训起县太爷来的事儿?只为不见县太爷发话,底下人不敢擅自动手,仅是半喝半唱地喊了一个低沉的堂威,算是替金太爷撑腰打气。

在衙设们的叱喝声中,金太爷这才醒过茬儿来,感到自己的威严受到了损伤,一般无名邪儿蓦地从丹田里升起,上冲泥丸宫,脸皮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伸手一把抓住了红头签筒,就想往出掣签儿1。继而转念一想:本良能说出赃银一千六百两这个数目来,尽管比自己实际所得多一百银子,但数目相去不远,看起来,李联升父子办的这件机密大事,并不绝对机密,指不定有多少把柄已经落到吴本良手中去了。吴本良现在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这会儿自己要是发作起来,公堂上现有的这几件官刑不但不能叫他供认出什么来,反而保不齐又会当着众人抖落出更多不中听的言语,到那时候,再要想遮遮盖盖可就不是这么容易的事儿了。金太爷到底不愧是从皇帝身边来的人,真是经得多,见得广,伸向签筒去的手,突然又缩了回来,代之而起的却是一阵纵声狂笑,避开了本良直勾勾紧逼的视线,眼看着旁边的书吏衙役们发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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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公堂上设两个签筒,绿头签是传唤与案件有关人员用的,红头签是打屁股用的,一根签打五下。

“这个人痰迷心窍,得了惊厥了,满口里说的都是胡话。带下去暂且寄监,给他一瓢凉水,叫他清醒清醒,回头再来问他!”

两名近身的衙役马上明白了太爷的心思,一齐蹿了过来,不由分说,把本良架下堂去,关进羁押犯人的单身牢房里去了。

金太爷受到了本良沉重的一击,惊魂未定,好像自己的所作所为,早已经被吴石宕人所洞察,每一个吴石宕人上堂来,都是专为揭露自己的隐私似的。加上早衙至此,天已响午,烟瘾已经发作了,眼泪鼻涕一齐往外流。为此,干脆吩咐把吴石宕人暂且全部看管起来,听候明天早衙过堂再审。

三声退堂鼓响,金太爷转身从屏风后面退入内衙,一边过瘾,一边跟鬼话夫人商量对策去了。

第三十四回

三生有幸,翠花儿心许林团总

一箭双雕,李梅生计害雷铜锤

林炳过完堂下来,又到门上跟那个门斗鬼鬼祟祟地嘀咕了好一阵子,这才兴冲冲地从衙门出来,喜形于色。

头堂官司,尽管没有判处吴本良一个斩立决,但是把吴石宕人统统押了起来,上风官司,就算有了端倪,一千六百两银子,也算有了效应了。

一行人回到客栈,林炳叫来旺儿先把一个重甸甸的包袱给门斗送去,回头再到五昧和菜馆去点了八个应时现成的好菜,装成两个提盒儿,着一个小堂倌挑了回来。叔侄兄弟三人开怀小酌,来旺儿在一旁伺候着。

席间,林国梁一再夸耀自己眼明手快,踏勘现场的时候,发觉牛栏内外的灯笼、石锁有问题,当时就悄悄儿地藏过了,总算没有把真凭实据叫吴石宕人抓在手里,单凭他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会理他。林炳则夸耀自己的神机妙算,判定县太爷一定要派人到玉记鞣皮子作坊去起牛皮,事先请吕久湘出面拿银子买通了作坊老板、偷天换日,找来一张花牛皮顶替了那张黄牛皮,一口咬定这就是林家送来的原物。办事的衙役也是花钱买通了的,一场戏法,变得天衣无缝,不露痕迹。林焕则极口夸奖来旺儿是个好样儿的,咬得住牙,口供前后一致,没有露出破绽。为此,特地亲自斟了一盅酒,撕下一只鸡腿来,奖赏这位忠心的义仆。来旺儿惊魂未定,忽然间又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恩赏,受宠若惊之余,心里更加忐忑不安起来,只好谢了赏告了罪,一手抚摸着脑门儿上磕出来的大包儿,一手端着酒杯,站着一饮而尽,这才接过那只鸡腿来,闪到一边儿啃去了。心里兀自在庆幸:多亏刚才在大堂上没有把实情说出来,不然的话,这顿中午饭上哪儿去吃都还不知道呢。

三个人吃过了中午饭,来旺儿这才坐下来打扫了残汤剩水,收拾起杯盘碗筷,又忙着去茶房提水沏茶。林炳说:下午反正不过堂,闲着也是闲着,林国梁和林焕又都没有见过李联升父子,不如趁此机会一起去走走。就吩咐不用沏茶了,留来旺儿在栈房里看家,自己领着堂叔和弟弟,在就近的南货店里买了四色拜年的礼品,安步当车地踱到后街来。一者是给他们引见引见;二者也为头堂过完了,情形怎么样,下一堂又该怎么着,正想找李家父子请教请教;三者自从上次见了李梅生的娘子翠花儿以后,丽影娇容,时刻在脑海中浮现,尽管眼下一脑门儿官司,一亲芳泽的渴念依旧时时袭来,难得有这样半天闲工夫,不趁此机会前去一见,更待何时?

到了后街李家,林炳是走熟了的门路,不用通报,带着叔弟二人径直穿堂入室,向书房走去。

书房里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林炳正要声唤,跟里间相通的白布门帘儿一掀,走出一个人来,正是翠花儿。鸭蛋脸儿上淡淡施一层脂粉,乌黑的两鬓簪一朵浅红的绒花,里面穿一件十样锦的紧身丝棉袄儿,外面罩着家常穿的雨过天青罩衫儿,干净利索,朴素大方,而又婀娜多姿,美而不艳,还把她身上能够显露出来的丰满和苗条,恰到好处地统统显露了出来。真叫做淡装素裹,衣锦尚絅1,丽质天生,不同凡响。只见她一面步履轻盈地飘出来,一面手里还拿着一个没有做完的槟榔荷包儿。一见是林炳带着两个不认识的陌主人径直进屋来了,心里也就明白了几分,顺手把荷包儿住茶几上一摆,未语先带笑,娇滴滴地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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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衣锦尚絅(jion g窘)──穿着花衣服,外面罩着罩衫。絅是罩衫。

“哟!是林叔叔哇!我还只当是我们那口子回来了呢!”

听那语气,细品那话里面的话,即便不是故意撩拨,也是极熟的老朋友之间的口气。在一串银铃儿似的笑声中,翠花儿扽了扽袖子,深深地道了一个万福。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却只顾在林炳身上含情脉脉地滴溜乱转。

林国梁和林焕是初次登门,倒不理会。林炳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早就听出她那话里的弦外之音,连忙躬身还礼,唱了肥肥的一个大喏,一面也假装疯魔,半打哈哈半正经地说:

“不敢,不敢!嫂子别来安康!来者非梅生也,乃林生也。都是木字旁的,倒有一半儿是一样的呢!”

翠花儿翻了翻眼皮儿,半媚半嗔地白了他一眼,笑着说:

“林叔叔就是爱说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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