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1 / 1)

话没说完,举起手中的松明劈头就打,那长工躲不及,肩头上着了一下。林炳举起松明来正要打第二下,那长工往后闪了一步,冷不防本厚飞起一脚,正踢在林炳手腕子上,那支松明“噗喇喇”一声带着火苗儿从人群头上飞了出去,落在一丈开外的空地上,冒起一阵青烟,熄灭了。林炳猛回头,正好跟本厚脸对着脸。本厚更是一脸怒气,左手紧攥着拳头,右手指着林炳的鼻子大义凛然地说:

“人是我放下来的,有话你冲我说,别尽欺负老实人!有本事的,刀枪拳脚上见个高低,使暗器伤人,你装什么大个儿的呀!就会整治受了伤躺在地上的人,你充的什么英雄?谁是杀人凶手,自有县太爷明断,你说了的不算数!要是杀人凶手就得吊起来,你先害死我大爷,后打死我哥,你就是个杀人凶手,头一个就得把你吊起来!”

林炳冷不防挨了一脚,心中正没好气儿,又叫本厚一语道破,当着众人,理屈词穷,不觉老羞成怒起来,仗着自己艺高力大,一步冲到本厚面前,举起拳头来在本厚眼前晃了晃,瞪圆了眼睛,咬牙切齿地说:

“小兔崽子!胎毛还没褪尽就想来教训别人了,也不掂掂你有多大的份量!你哥死在我的剑下了,这个不假。是你们吴家明火执仗打上我林家来,砸死了我爹,捅死了我娘,两具尸体躺在那里,这是大伙儿都看见的。难道只许你吴家杀人,不许我林家还手吗?你说我杀了你大爷,你看见了?尸体在哪里?今天你要是拿不出赃证来,我要饶了你算我林炳是屎包!我本事再不济,还不信就会栽在你小子手里!”说着,左手劈胸一把就想抓住本厚的领口,跟着右手就是一个黑虎掏心,一拳奔本厚的胸口打来。

本厚早有防备,虚晃一招儿,让林炳扑了个空,自己却趁势轻轻地转了一个身,抽出七寸尖刀来,照林炳后腰眼儿猛力扎去。林炳没想到本厚的身子有那么灵活,一把没抓着,也防着他第二手,又一个箭步,“橐”地跳出圈子外面来,却正好在林国梁身子后面立定。本厚是初生之犊不怕虎,又仗着自己身子灵活,全无一点儿畏惧的神色,见一刀没扎着,转过身来又奔林炳扑了上去,却叫林国梁给拦住了,威喝一声说:

“住手!把刀子放下!当着那么多人还想逞能行凶啊!这里的事情有我见证作主,等候明天大老爷来验看发落。这会儿谁也不许动手!”

本良脑袋靠着兵器架坐在地上,由于失血过多,耳朵里嗡嗡直响,头脑昏沉沉的,正在闭目养神。听林炳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打长工,继而血口喷人,跟本厚斗两句嘴就又要动武,生怕本厚有失,正想挣扎着站起来,见林国梁出面隔开了,就把本厚叫住了说:

“本厚回来!谁是凶手,明天见了官自然分晓,用不着跟他去争。”说完了,觉着头晕难支,依旧坐了下去。

本厚正跟林炳怒目对视,听本良如此说,使劲儿往地下啐一口唾沫,收起刀子,回身来重又扶正了本良,让他靠着兵器架。

林步雪见一场小小的风波已经平息,这才躬着腰打人丛中踱了出来。林国梁见是乡约老夫子在此,赶忙迎上前去。老学究一边迈着方步,一边装出一副凄然的神情说: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话真叫不假呀!国栋家里的,昨天还好好儿的呢,才过了半夜,就这样死于非命了!真没想到,真没想到哇!林、吴两家,近村紧邻的,又是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们,结什么冤仇呢?如今死了两口子,伤了两口子,这冤仇可就越结越深啦!在这紧要的时节,林炳,你爹怎么也不出来张罗张罗呀?”

林炳一听老学究还不知道他爹已经死去,眼圈儿一红,想起老叔公是本族的长辈,又是地方上乡约,凡事还得借重他出头说话,赶紧抢上一步半屈着腿请了一个安报丧说:

“好教叔公得知:半夜里吴本良带着他的几个兄弟到我家来砸明火,把我爹逼进牛棚里,用石头砸死了。叔公是地方上乡约,总得替我出头作主!”说着,趴在林步雪脚尖儿前面呜呜地哭了起来。

本良靠在兵器架上,听林炳说他把林国栋砸死了,不由得火起来,忽地张开了眼睛,见林炳正趴在老学究脚下干嚎,没等林步雪答话,忍不住抬起头来指着林炳怒喝说:

“林炳,你说话不要昧着天良!你爹是你自己一砖头打死的,赖得着我吗?”

林炳一听是本良答茬儿了,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也顾不得嚎了,跺着脚叫起撞天屈来说:

“我又不是疯子,我能打死自己的亲爹吗?你想得倒自在,你打死了我爹,还想把屎盆子扣在我脑袋上!今天拼着我这条命不要了,先报了杀父之仇,再去偿你的命吧!”说着,一步步进逼,脸红脖子粗的,大有一口水儿把本良吞下肚去那个劲头。本良挣扎着正要站起身来,本厚哪里肯依,“霍”地抽出尖刀来,一跳跳到本良和林炳的中间,彼此怒目而视,双方僵持了一会儿,却又谁也没第一个动手。

林国梁和老学究,一个是村正,一个是乡约,眼见得刚刚平息下去的一场争斗又要爆发,赶紧一人拽一个,谁也不让动手。老学究拦住了林炳直打圆场说:

“一错不能再错,刚才这一场就够瞧的了,还嫌乱得不够吗?是非曲直,明天县里太爷来了自有公断,该杀该剐,有《大清律》在那里搁着,有律例1可查,有国法可据,你们乱打一锅粥,难道能打出一个结果来不成?再说,本良他们都伤成这样了,‘春秋无义战’,尚且不杀黄口,不重伤2,你就是当众打死了他,也不过打死一个挂了彩的重伤号,只落得别人耻笑。事到如今,商量一下怎么报官,怎样料理后事,才是正经!这里的事儿由国梁盯着,你快领我到牛栏里看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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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律例──“律”是法律条文,即《大清律》;“例”是早先判定、经皇帝批准颁布通行的罪例。凡是法律条文规定得不够明确的案件,可以就其性质、情况,在不违反“律”的原则下,比照已定的罪例来判案。“律”加上历年颁布的“例”,是当时全国官吏判案的法律根据。

2 不杀黄口,不重伤──不杀黄口,见《淮南子》:“古之伐国,不杀黄口。”黄口,指小儿。不重伤,见《左传·僖公二十二年》“君子不重伤,不禽二毛。”“重”音chong,重伤,是使已经受伤的人再次受伤。“禽”通“擒”,二毛,指老人的白毛和小儿的黄毛,即老人和孩子。

林炳见老学究给他一个台阶儿下,正想撤身,忽然打角门里涌进十几个人来,一个个都是白褂儿蓝裤短打扮,扎腰白布把腰身勒得笔挺板儿硬,各带称手的家伙,跑得满头大汗,一脸怒不可遏的神色。只有打头的一位,穿一件半旧的靛青蓝土布长衫,腰里系条白汗巾,掖着长衫下摆,空着手,光着头,看那须发面容,已经是个五十开外的人了。进得门来,见院子里东一伙儿西一群儿的有好几堆儿人,决不定奔哪一处去,略站了站,四面张望着。本厚眼尖,月光下已经认出来人正是立本,忙扯开刚变音儿的嗓子叫了一声:

“爹!都在这儿哪!

立本听见了,甩开大步就朝这边走来,他身后的那一群人,也都蜂拥地跟着。

林炳看看立本身后的十几个小伙子,一个个都是怒目圆睁,格格地直咬牙,像是一排冲天炮一样,赶紧用胳膊肘捅了捅林国梁,丢了个眼色。林国梁会意,笑嘻嘻地迎上前去,抢先发话说:

“立本师傅来得正好,我这里正想打发人去请你们呢。没想到一夜工夫,地面上会闹出这么大一宗乱子来。林、吴两家,脚下踩的是一条路上的土,又是同一个师傅教出来的师兄弟,好端端地自己人火并起来,这真是打哪儿说起呀!按说,地面上的事情有林团总在这里,用不着我来出头露面,无奈他自己也是事主,不好说话。我在这个村子里多少管一点子事情,能不出来张罗张罗吗?好在我们步雪叔是地方上乡约,年高有德,有他老人家在这里,什么样的大乱子排解不开?不过嚜,人命关天的案子,也不是地方上说道说道就能了结的,总得报官验尸过堂,听官府里判决才是正理。既然是这样,我们地方上就只管报官、见证两件事情,下剩一应细节,我们暂且不管,免得你们说我们姓林的向着自己姓林的人。你要是觉着合适,信得过我们呢,咱们就会同两造先把死几个人、伤几个人查看清楚,收齐凶器,赶紧烦步雪叔写个禀帖,大家画上花押,立即差人到县里去报案,请太爷及早下乡来验尸验伤。步雪叔你说呢?”

老学究听林国梁说得面面周到,连忙频频点头说:

“是极,是极!正是这个道理!”

立本听林国梁的话茬儿,倒好像挺公平合理的,不像是向着林炳的样子。事情到了这一步,除了报官之外,本来也就没有别的什么良谋善策。临来之前,立本一再地给大家说好了:到了林家,不许轻举妄动,一切看他的眼色行事。如今既然有地方上的人出面来排解,就答应说:

“事情闹出来了,不管乱到什么田地,总得有个收场。国梁大哥出来秉公办事,凡事都报向官里去公断,那是最好不过的了。我是个穷打石头的,禀不得官,报不得案。不过事情有我的孩子在里面,作为尸亲,我出面来陪地方上走走看看,做个见证,倒也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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