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1)

上海到底有多大呀?”

“上海么?自从道光二十三年开港,来了洋人,设了租界,城里城外,单是外国人的租界,方圆就有十里,总面积只怕比京城还要大呢!单是同治四年修的南京路,全用红木铺的路面,就有七八里长!”

“京城有多大,我不也是不知道吗?打个比方说吧,上海有几个壶镇那么大呢?”

“拿壶镇跟它比么?那可就没法儿比啦!好比说吧,上海是个烧饼,你们壶镇就好比是一粒芝麻粒儿。”

“嗬,上海有那么大呀!它离我们这儿有多远呢?”

“这条路到底有多远,我也不太清楚。毛估估,即便没有一千里,也得有八百里吧?”

“那您从这里走回家去,得走多少天呢?”

“要是天天走,每天又都能走个百儿八十里的,有个十天八九天的不就走到了么?像我这样病刚好的人,一天走不了三五十里,一路上还得自己挣饭吃,那可就不好说啦!”

“干吗还得自己挣饭吃呀?像您这样病病歪歪的,谁能放您走哇?少说也得等您的病好利索了,一天走一百多里路不觉着累的时候,我才能放您走哩!到那时候,我给您烙上够吃半个月的糖饼带着!”

多么纯朴、多么天真无邪的想法呀!从小孩子家嘴里说出来的大人话,显得格外真实,格外亲切,让人一听就知道这话完全发自内心,出自肺腑,没有一丝儿虚假,没有半点儿做作。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相处,可是月娥已经把他看作是自己的亲叔叔一样的亲人了。别说是十天半个月的干粮,就是把家里的面缸掏个底儿朝天,她都不会心痛,不会舍不得的。刘浪被小姑娘那一番天真的话所感动,张开两臂把月娥搂在怀里,胡子拉茬的脸颊直在她头:

“娥子!表叔病刚好,看你把他累的!”

刘浪抬头见是本良,忙放下月娥,站起来招呼说:

“小娥不放我走啦!说是要等我一天能走一百里路了才放我走呢!”一眼看见他们手里拿着的竹竿儿,又问:“你们俩拿的这是什么家伙呀?”

本良指着身边的那个小大人儿嘻嘻地笑着说:

“这就是我给您说过的银田村的张二虎。他要跟我放对比枪,是我出的这个主意,包一包石灰在这竹竿头儿上,省得用真枪扎坏了人。到时候数一数谁身上的白点子多,谁就算输了。”

“好主意!”刘浪不禁为这个小青年的聪明喝起彩来。

“我们想请您做个公证人。良子他专爱耍赖,最不讲理了,输了就这也不算,那也不算,什么都不认账!”二虎的圆乎脸上,老是带着三分笑意,给人以一种欢快开朗的感觉。在生人面前,说起话来还有几分腼腆。

“我可不懂放对的规矩呀!要我做中人,先得把你们的规矩告诉我,我倒是可以凑合着瞧个热闹。”刘浪被他们的蓬勃朝气所感染,兴致也来了,就牵着月娥的手,跟他们一齐走到门口的晒谷场上来。

空场上已经有好几个孩子正在练单刀,听说本良和二虎要放对,都收起手中的家伙围过来看。

两个人都把辫子盘在头话,这一回,可真是你输啦!”说得在场的人全都笑了起来,二虎自己也忍不住乐了。

说话间月娥端来一盆水,两个人把身上的汗水和白灰都洗了,这才蹲在地上,用小褂子扇着凉。

刘浪也蹲了下来,给他们两个指点各人枪法中的闪失和要害的所在,以及如何避免、如何改正的要领和诀窍等等。刘浪的一番话,指点得清清楚楚,分析得明明白白,说得本良和二虎心悦诚服,佩服得了不得。

原来,今天这场比试,是本良和二虎安排好了,故意让刘浪看的。自从那天在大樟树底下见刘浪枕着一把带鞘的刀,本良心里就琢磨:这人准有几分本事。赶背到家里,悄悄儿抽出那刀来一看,却是一对绝薄飞快的双刀,就估计这人多少有点儿来历。本良巴巴儿地跑过蛤蟆岭去把这件事情和想法通通告诉了张二虎。两个人商量着定下了这么一条计策:让这个陌生人来看他们比试放对,引出他的话来,看他是利巴呢还是行家。如今听刘浪这么一说,就知道他不但不是利巴头,而且还是个真行家,竟好像是个本事十分高强的人哩。

刘浪站起身来,从地上拣起一根“枪”,用慢动作向他们示范,指出刚才两人对刺中显露出来的纰缪和漏洞,应该如何避免和如何纠正;应该怎样在防护好自己的前提下进攻对方,也就是既不给对方以进攻的机会,又要不失去向对方进攻的时机。两军对垒,保护自己是手段,消灭敌人才是目的;但是两者又必须互相配合,不可偏废,这才能做到孙子兵法上说的“制敌而不制于敌”。如果敌弱我强,就采取守势,放手让对方进攻,以逸待劳;等对方力量消耗得差不多了,弱点也完全暴露了,再出奇制胜,一鼓而歼之。如果双方势均力敌,或者我弱敌强,就应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全力进攻对方的薄弱环节。自古善于用兵的人,有战法才有守法,能攻占也就能防守。再说,世界上没有攻不破的阵地,要是只知道步步为营,处处设防,却不善于进攻,结果必然是愈守愈受制于敌,越防越四面受敌,只要让敌人攻破一处薄弱环节,就会牵动全局,以至于一败涂地。说得兴致上来,就问本良还有力气没有,能不能再跟他比试比试。本良早有这个意思,只是顾忌到刘浪的病刚好没几天,怕他体弱力乏顶不住。如今见他自己提出来了,真是巴不得这一声,忙挺起身来说:

“我们卖力气的人家,指着力气吃饭,别的没有,就是力气足,使不完用不完的哩!”

本良又把辫子盘上,包上小褂儿。刘浪却只把辫子从脑后拽过来,塞进衣襟里去,从地上捡起一支“枪”来,半打着哈哈地说:

“我可有年头没动刀枪了,小兄弟,手下留情,来吧!”

本良要试试刘浪到底有多少真本事,下得场来,精神抖擞,挺枪就刺,来势凶猛;刘浪见他下场来就猛打猛攻,只用“枪”遮拦架隔,并不还手。本良围着刘浪团团转,手忙脚乱地又扎又刺,跟走马灯相似;刘浪却只是就地站立,不慌不忙,不等枪尖儿到跟前都懒得架隔那个劲头。本良虽然奋力猛刺,但是刘浪防范严密,不给他一点儿漏洞,让他无处下手,因此他一连扎了几枪,却一枪也没有扎着。本良围着刘浪转了三圈儿,见枪枪落空,心里起急,枪法虽然没乱,却一心一意把力量都用到进攻上去,疏于防范,让刘浪瞅个空子,轻轻一枪,肚子上刺个正着,留下了一个白点儿。本良忙来架隔,已经晚了。刘浪抽回枪去,改攻中三路,在本良心窝儿上又刺了一枪。本良一连被刺两枪,已是心慌意乱,不单无进攻之力,连防都防不住了。眼见刘浪的枪又往下三路刺来,忙去架时,那枪却早已收回,轻轻往上一举,不偏不斜,在脑门儿上刺个正着。本良吃了一惊,却不防刘浪紧跟着脚下使绊儿,咕咚一声,本良仰面朝天跌倒了。四周看的人有连声喝彩的,也有哈哈大笑的。刘浪忙扔下手中的枪,伸手来扶本良,本良却就地一滚,直挺挺地跪在刘浪面前,不肯起来,嘴里还一个劲儿大声央告说:

“刘师傅,收个徒弟吧!”

二虎一看,赶紧也双膝跪下,跟着喊:

“刘师傅!收个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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